中國古代皇家園林的滄桑

幾千年悠久的歷史文化所孕育的中國古代園林藝術(shù)，經(jīng)歷代詩人吟詠，畫家描繪，文學家為賦為記，流傳千古。這些文學藝術(shù)形式的園林題材的主題，記其興盛的固然有之，但不少卻是為其毀壞而抒發(fā)之感慨。這就是我們能夠知道的古代園林很多，而我們所能看到的實物有限的緣故。在我們能夠看到的實物中，完整的就更少，何況許多遺存還是在殘基舊址上復建而成的。

早在北宋年間，文學家李格非就記敘了唐代亡后，僅洛陽就有數(shù)以千計的宅園被毀，“其池塘竹樹，兵車蹂踐，廢而為丘墟；高亭大榭，煙火焚燎，化而為灰燼”。

雄偉壯麗的皇家園林，小巧玲瓏的私家園林雖然是官宦富豪聲色奢糜的淵藪，卻不勝動亂戰(zhàn)火的摧殘。因而李格非發(fā)表感慨道：“嗚呼！公卿大夫，方進于朝，放乎一己之私意以自為，而忘天下之治忽，欲退享此樂，得乎？唐之末路足矣！”

他深刻地指出公卿大夫，一旦得勢，便忘乎所以，不把國家的治亂放在心上，而給自己準備退身享用的園林，最終也是得不到的！李格非把天下的治亂與洛陽的盛衰和園圃之廢興聯(lián)系在一起是很有見地的。唐代以前的史實是如此；北宋以后直至清末的事實也是如此。艮岳之興廢就留下了許多發(fā)人深省的故事。宋徽宗趙佶與蔡京在艮岳御苑通宵達旦宴飲酣歌的時候，太學生鄧肅就進詩諷諫，陳述花石綱給民間所帶來的疾苦，詩的最后提醒趙佶：“但愿君王安萬姓，圃中何日不東風。”鄧肅也看到了百姓的安居樂業(yè)，才是皇上能以宴游御園的前提。公元1122年艮岳最后建成，六年之后1127年，靖康之難發(fā)生，汴梁(開封)城破，徽、欽二帝被擄。城破前后，艮岳出現(xiàn)了“拆屋為薪，鑿石為堡，伐竹為笆籬”的景象。園內(nèi)的珍禽異獸也被擒殺充饑。原來艮岳園中豢養(yǎng)的珍禽是經(jīng)過馴化調(diào)教的，由于美食飲料的招引，野生的禽鳥也來到苑中，數(shù)以萬計的禽鳥，構(gòu)成了“瑞禽迎駕”的一大景觀。由于是皇家玩物，無人敢于捕捉、傷害。可憐這些不怕人、不避人的鳥雀，在開封被圍的時候，全都填入了轆轆饑腸。

中國古代園林營造的最后一個高潮期，出現(xiàn)在清代中葉乾隆時期，皇家園林回光返照式地風光了100年左右。

17世紀中葉以后，清代進入康乾盛世，由皇家營造的三山五園①，已具規(guī)模，在北京西北郊的山水之間形成數(shù)十里樓臺相望、笙歌相聞的景象。同時，在北京東北方向的承德避暑山莊，經(jīng)過幾代努力，已出現(xiàn)康熙三十六景和乾隆三十六景并存的景觀，而江浙一帶以蘇州、杭州、揚州為代表的私家園林建設也被推向一個空前的高峰。這里園林建設的興盛有著富庶的江南經(jīng)濟的支持。其直接的原因，便是乾隆皇帝繼他祖父康熙六次南巡以后的六次南巡。

清代皇家的三山五園，于1860年被英法聯(lián)軍毀壞。28年以后，慈禧在清漪園的遺址上重建了頤和園，但頤和園的建筑規(guī)模，尚不及清漪園的2/3，其他四園，除靜明園進行過修繕外，其他則依然是“兵車蹂踐，廢而為丘墟”、“煙火焚燎，化而為灰燼”的面貌。圓明園是三山五園中最著名、影響最大的一座，稱它為“萬園之園”的不是中國人自己，而是外國人。帝國主義侵略者是在知道它的價值的情況下，徹底破壞它的。至今，在英法的博物館中仍然陳列著從圓明園搶掠去的精美文物。由乾隆御題、大臣汪由敦書寫的《圓明園四十景圖詠》收藏在法國巴黎的國家圖書館的善本庫中，那是宮廷畫師沈源和唐岱的嘔心瀝血的作品，它精微逼真，完全可以憑據(jù)它重建四十景。《圓明園四十景圖詠》是研究中國古代園林最具歷史、藝術(shù)、科學價值的資料，也是帝國主義侵略的物證。由園明圓掠走的晉代大畫家顧愷之的《女史箴》圖，現(xiàn)藏英國倫敦大英博物館。這幅繪畫，雖是唐代人的摹本，其歷史藝術(shù)價值也是舉世公認的。

在法國離巴黎約60公里的楓丹白露宮是歷史要早于凡爾賽的宮殿園林，在楓丹白露宮中有座中國館，是發(fā)動第二次鴉片戰(zhàn)爭的拿破侖三世的王后奧日妮修建的。館內(nèi)所陳列的數(shù)以千計的文物，除個別的以外，盡是從圓明園等處搶掠來的中國藝術(shù)精品，銅、瓷、玉、琺瑯、家具應有盡有，館內(nèi)頂部竟粘貼三幅巨大的緙〔kè刻〕絲佛像作為裝飾，大廳中間的大吊燈居然是改造了的景泰藍大熏爐的蓋子。靠壁的柜格是改裝的黃花梨木制造的中國宮廷的室內(nèi)裝飾物。柜格里的文物，有的還粘貼著圓明園殿堂的黃色名簽。一只小白玉洗中貼的是“匯芳書院”，一只白玉盤的內(nèi)沿貼的是“耕云堂”。“匯芳書院”是圓明園四十景之一，“耕云堂”是圓明園內(nèi)“若帆之閣”景區(qū)內(nèi)的殿堂名稱。中國館內(nèi)的一鋪坐榻上，也擺滿了中國文物。難怪法國大文豪雨果在當時就說：“在歷史面前，這兩個強盜，一個叫法國，一個叫英國。對他們，我們要提出抗議。”

圓明園在燒毀百年以后，被辟為遺址公園，以它的滿目瘡痍，向后代子孫講述著近代史上至今令人驚心動魄的一幕民族悲劇。侵略者的野蠻兇殘，封建統(tǒng)治者的腐朽沒落，都深深地刻記在這座古代園林杰作的殘基廢礎之上。

皇家園林由清代中期的極盛時期走向沒落，是中國淪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結(jié)果。江南私家園林，同樣在經(jīng)濟凋敝、戰(zhàn)亂頻仍的動蕩環(huán)境中日趨衰敗。很多和私家園林，因園主破產(chǎn)，子孫敗家，而被拆賣成平地。

在1840年鴉片戰(zhàn)爭以后，私家園林中也出現(xiàn)了像揚州的寄嘯山莊、山東濰坊的十笏園、廣東番禺的余蔭山房、東莞的可園和蘇州的怡園這樣一些新的園林。這些園林有的是在原有園基、宅基的基礎上建造的，有的是集眾園之長設計的，有的是縮小了尺寸仿造的。這些園林都具有相當高的藝術(shù)水平，知名度很高，但多少都帶有那個時代的烙印，帶有一些外來的風格，和皇家園林中的頤和園一起，成為中國古代園林的最后一批名園。

這里特別要說明的是：園林史和園林藝術(shù)，有著同一的載體，但是可以從不同角度做出評價，比如，圓明園從歷史的角度看，使我們感到恥辱、感憤，而從藝術(shù)的角度看，使我們自豪、昂奮。實際上，歷史的悲劇正含納著藝術(shù)的結(jié)晶。中國園林的發(fā)展，已進入一個全新的歷史時期，現(xiàn)代園林既包含古代園林優(yōu)秀的遺產(chǎn)，又與古代園林有著本質(zhì)的差異。

注釋：①三山五園指圓明園、暢春園以及萬壽山的清漪園、香山的靜宜園和玉泉山的靜明園。